一顿饭能吃两轮十六个菜的张指导,其实真的不在乎你们说他啥
旧金山国际机场的摆渡车将我和张指导带到了三号航站楼。老爷子到站了。
张卫平张指导,我们都叫他老爷子。杨叔这么叫,猛哥也这么叫。中国篮球解说届,老爷子是真正的泰山北斗,祖师爷一级的人物。
NBA总决赛结束,我们也正式收工。六场比赛,老爷子从家里直奔多伦多,再奔旧金山,再去多伦多,再回旧金山。毕竟是上岁数的人了,他比我们这些工作人员还折腾。
我目送老爷子下车,“张指导,您慢着点儿,咱们上海见了!”
老爷子穿了一身的耐克儿:白色的冲锋衣,俩肩膀儿略微有点不一边儿高,脚底下一双标志性的对钩跑鞋活像两艘小船。他回头儿一乐:“得嘞,咱许是北京就能见着。”
我也一乐:“反正是中国见了!”

列车并未多做停留。张指导扬长而去,准备直飞自己位于洛杉矶的家,而我则在下一站,国际航站楼G站下车,随后直飞北京。
老爷子真是个有意思的人。比你能想象到的有意思,还有意思十倍。回程奔机场的这一段儿路,车里就我跟老爷子俩人。我想多聊两句,于是便特意开得很慢。
我们心情都很好,工作结束了,金州勇士队下赛季也将搬离奥克兰,不出什么邪门儿的意外,今生八成是不会再来这个地方儿了。腾讯体育的转播团队来了四回,车被砸了四回,说白了就是——但凡您敢在车里放东西,就没有不丢的时候,货真价实的贼不走空。
老爷子也感慨:这帮人啊,这没法儿Neng!
乡音不改。张指导的这北京口儿,按北京人的话说就是:“口儿太正了!” 。跟老爷子这种地道的老北京聊天儿,作为我,一个北京孩子听起来,那叫个亲切,那叫个可乐!聊什么都可乐,聊什么都有个小包袱,有时候蹦出一两句俏皮话儿来,你就觉着兴奋极了,因为有日子没听着人这么说话了,就好像拿着小铲儿在北戴河海边挖出螃蟹来似的——就那么兴奋。
这一路上,老爷子给我讲了他在洛杉矶“吃两轮儿”的故事。
什么叫吃两轮儿?洛杉矶有个中餐厅,上海菜,张指导给人家餐厅起的外号叫“吃两轮儿”。你要是饿极了就这么吃,坐那儿先点俩菜(据后来找杨叔查证,这菜量正经不小,菜色甚至包含松鼠桂鱼),吃吧,这叫“一轮儿”;要是能吃得盆儿干碗净,你还能再点俩菜,此所谓吃两轮儿。
依次类推,你要是哥儿四个去吃两轮儿,那就是桌上先摆八个菜,吃完了撤了,再来八个菜。按杨叔的话说,这也就是适合张指导这样的,因为你这属于玩儿命啊,吃完了这顿这礼拜还过不过了?
老爷子哈哈大笑,说:“我们这不属于最能吃的。吃两轮儿旁边还有个真正的Buffet(自助餐),那会儿还时兴那种点菜式的自助,据说有俩哥们儿,吃了四十八个菜!”
我一惊:“四十八个菜!”
老爷子:“对,吃到最后人餐馆儿真急了,别说给你放油了,连酱油都不给你放了。这饭纯粹吃的就是较劲了,不服,谁叫你’All You Can Eat’呢!”
不过张指导确实饭量不赖。在奥克兰,他钟爱一家做湘菜的中餐馆,叫“留湘”,我们便老是陪着他去。
奥克兰最后一战的前一天,团队的小二十人热热闹闹地齐聚“留湘”。我们摆了两桌,大伙儿酒足饭饱了跟张指导闲聊:“您有没有什么好的生活习惯,给我们传授传授啊?”
现在年轻人不是都喜欢养生么?大伙儿都关心这个。
老爷子往后一仰,潇洒地叼根牙签儿,说:“除了喝橙汁儿,其他没有!”
大家都笑了。所有人都知道,喝橙汁是张指导的爱人林老师给定的规矩。
马上还有人问:“那您吃菜吗?”
“不吃菜,只吃肉!”
“那您有没有三高啊?”
“没有,一样儿不高!”
我们也都希望老爷子一样儿不高。张指导,世锦赛得分王级别的专业背景,多年旅居北美的文化侵染,再加上属于地道老北京的语言艺术,让他的解说功力已臻化境。说句实话,全中国这么多优秀的评论员,没有第二个能说出“孙悦,玩儿他!”,或者是,“你看吉诺比利这上篮儿,利拉歪斜的,还真进了!”
没人会这么说,也没人敢这么说,是因为再没有别人可以具备老爷子的视角。一辈子的篮球人,如果说球迷们看NBA是看偶像球星打球,那么老爷子看NBA,是看一帮孩子打球。
可现在的中国孩子,保守地说,有很大一部分看的并不是篮球。
我至今仍无法理解,火勇系列赛,网络上的喷子们是怎么可能对张指导群起而攻。尽管我从未高估过网民的底线,但是,我依旧从逻辑上没办法理解这波网络暴力:
倘若你是个休斯顿火箭的球迷,你说你有着火箭情节,那么你多半是从姚明的时代开始看球的。而在那个时代,互联网直播还没有兴起,我们看NBA都是看电视,电视上就是那么以张指导为代表的老几位。如果说一个从姚明时代开始看球的火箭球迷,能认为老爷子是在存心“黑火箭”,我真的是没有办法相信。
米兰体育官方网站平心而论,现在的这支火箭队所秉承的篮球哲学,几乎可以用“一翻一瞪眼”来形容。我今天准,我就赢了;我今天不准,我就输了。登哥是厉害,但登哥也有他不准的时候,因此我理解不了这种无脑的快乐崇拜,以及由崇拜所带来的诅咒。这甚至让我开始怀疑自己的工作价值。
另一个让人困惑的点在于:解说员们到底该拥有何种程度上的表达自由?因为你至少应该理解——凡人皆有好恶。
离别的酒席上,杨叔,柯凡和老爷子,外加我们几个工作人员把酒言欢。老爷子不抽不喝,抱着肩膀往那儿一座,就开始跟我们聊。有人开玩笑:“要是现在跟这儿支台摄像机,中国解说届的半壁江山就没了!”
是的,他们拥有,同我们一样的表达权。即使是作为公众人物,他们的表达也并不应当像是旧社会女性的双足一样被过分的限制。毕竟,片儿汤话真的就那么好听吗?
当然,我可以确信,老爷子是并不在乎这些的,他也许从未在乎过。我猜,此时此刻,经历了一个甲子的人所真正在乎的东西,早已经超脱于这项运动的本身。
而至于网络上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喷子们,乃至为此而愤懑难平的你我,至多也就是刚过了两个本命年。